第十八章
四年的大学生活是平静如水的,与我沦为无赖的漫长过程是毫不相关的,根本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真的要硬写下去,有跑题之嫌。因此,限于篇幅和精力,大学期间的读书生活还是一笔带过为好。说几句多余的话,我读书期间,偶尔谈过几次恋爱,均以失败而告终,我能够接触上的女同学,不是妈妈相不中,便是人家没看上我。只有那么一次,我终于无比荣幸地得到一位女同学的垂倾,这着实让我受宠若惊,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极其挑剔的妈妈也相中了这位女同学,我把她领到家中,妈妈和她闲聊好长时间,当获知她家在关内,毕业后将意无反顾回到故乡时,妈妈立刻让我们中断了恋爱关系。这些事件后,我更没有什么心思跟女同学们谈说情爱。没有真正的投入,便不会获得满意的果实。说句老实话,我的心里还是惦记着尹姐,哪怕有一点可乘之机,便会像个小偷似地溜到尹姐那里。
毕业后,妈妈挖门子盗洞,煞费苦心,终于将我塞到政府机关的宣传部。我的顶头上司是一位五十多岁的矮胖男人,他戴着一幅高度近视眼镜,高高隆起的镜片后面突现着一对狡诘的小眼睛,不怀好意地瞪着我。他浑圆的酱块脑袋后面拱着一个可笑的大肉球,这使我不由地想起了北朝鲜的金老胖。他那骯脏的蒜头鼻子下有一张又长又扩的大嘴巴,嘴唇出奇的又厚又肥,每当说话的时候,肥硕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流淌着令人作呕的口水:
「嗯,啊,哈!」每次说话前,他都要有气无力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嗯、啊、哈」一番,然后,他哗地拽开自己的抽屉:
「小张啊,这,这些是我写的新书,你拿去好好地看看吧!我相信,读完我的这些书后,对你以后的宣传工作一定会有很大帮助的!」
说完,他将几本崭新的、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书籍以无比自豪的神情推到我的面前,我诚慌诚恐拿起一本粗略了地翻了翻,厚厚的书页里全部是清一色的官腔话,活脱脱的党刊党报的复制品。
「小张啊,以后你负责我们部里对外宣传的稿件整理工作,嗯,啊,哈,这个工作很重要的哦!」
此人姓韩,我们办公室所有的小职员们都一口一声地、无比逢承称呼他谓:「韩主任、韩主任!」
当我还没有弄清楚「韩主任」的鼎鼎大名时,他的外号却非常意外地提前流进了我的耳朵:「韩大喇叭」。
上班没几天,我便注意到,韩大喇叭是个非凡的人物,几乎每天都有人拿着小条子来求他办各种各样的事情,每次此时,韩大喇叭草草地看了看人家送来的小条子,然后便非常客气地与之握手、寒暄,接下来,便突然摸摸脑门:
「哎哟,我的烟抽完啦,你,下楼给我买盒烟吧!」
有求于他的来人不敢怠慢,转身便去给他买烟,或者,他又这样的嘀咕道:
「哦,单位里的开水实在是没法喝啊,你,给我买听饮料吧!」
当他接过香烟或是饮料后,便若有所思地看看腕上的手表:
「放心吧,你的事情吗,我一定尽量去办,嗯,啊,哈,时间不早啦,咱们下楼找家饭店,边吃边聊吧!」
「好,好,」来人无比爽快地答道,然后又问道:
「韩主任,咱们去哪家饭店吃啊?」
「嗯,啊,哈,……,别太浪费啦,楼下新开了一家饺子馆,咱们就简简单单地吃点饺子算了!」
「好的,韩主任,咱们走吧!」
于是,韩大喇叭便乐乐呵呵地喝酒去了!
回到家里,我便把上司的大号以及他的这些故事讲给妈妈听,妈妈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嘿嘿,韩主任这个人特能吹,」妈妈给我介绍道:
「我在政府里的同事们告诉我:韩主任的学历很高,并且,笔杆子更硬,开会的时候,往往不用拟草稿,滔滔不绝,出口成章。年轻的时候,凭着超人的口才,他曾经爬到了市长秘书的位置。可是,这个人太好色,有了点职权便忘乎所以,在政府里乱搞男女关系,把个政府大楼弄得乌烟瘴气,影响极为恶劣。结果,市长盛怒之下,一脚把他踢出了市长办公室,贬到了一个有职却没有任何实权的宣传部。韩主任这小子不但嘴巴特能讲,嗓门更大,到了宣传部,非常热衷于搞宣传、鼓动工作,久而久之,就冲着他的大嗓门,人们便送给他『韩大喇叭』的外号。」妈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是啊,这个韩大喇叭啊,不但好色,更喜欢喝酒,听同事们讲,这家伙见酒没命,一喝起来便没完没了,不喝醉不算完。结果啊,喝出了脑血栓,儿子,你注意到没有,他现在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说话的时候总是流口水,那都是喝酒喝的,没喝瘫痪、没把小命喝丢就算便宜他啦!唉,」一提及喝酒,妈妈突然皱起了眉头:
「唉,我还得请他喝酒呢,我最讨厌这个人,以前到机关办事接触过他几次,这家伙一看见女人就粘粘乎乎的,走不动道。我们这些女同志都躲他远远的。可是,现在,为了你,为了我儿子的前程,没有办法啊,过几天,我得请他喝酒,把他灌迷糊,趁机求他好好地照顾照顾你。儿子,你不知道啊,韩主任这个人虽然被降了职,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他的背景还是很大的,还是相当有能量的。如果把他喝高兴啦,求他在市长哪里活动活动,没准能早日提拔你呢!」
「韩主任!」第二天将要下班的时刻,经过精心打扮的妈妈拎着小皮包满面春风地走进我们宣传部的办公室:
「韩主任,你好!」
「哦,」正埋头书写的韩大喇叭闻言,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当他看清是我美丽的妈妈时,嗖地扔掉手中的钢笔,呼地站起身来,他推开办公椅走到妈妈的跟前,伸出了肥实的大手:
「哎呀,哎呀,×老师,欢迎,欢迎!」
他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妈妈细嫩的手掌,直看得我好不气恼:哼,好个不要脸的老色鬼,乘着与人握手的机会也要占异性的便宜。韩大喇叭以关切的目光望着妈妈:
「×老师,最近工作可好哇?」
「好,好,谢谢韩主任对我们学校的关怀!」
「不敢当,不敢当,搞好学校的宣传工作,这是我责无旁贷的职责啊!」
「韩主任!」妈妈悄悄地挣脱开韩大喇叭狗熊般的大手掌:
「快下班了,走,韩主任,咱们简简单单地吃点饭吧!」
「啊,」韩大喇叭顿时喜形于色:
「好啊,×老师,等我一会,我收拾收拾!」
「小张,」韩大喇叭一边收拾他的书稿一边对我说道:
「去,下楼给我买盒烟!」
「去,」妈妈把一张钞票塞到我的手上。
「韩主任,」妈妈建议道:
「我们却哪家饭店啊?」
「嗯,啊,哈,」韩大喇叭摸了摸几近谢顶的脑袋瓜:
「×老师,别太浪费啦,简单点吧,楼下有一家新开的饺子馆,咱们吃点饺子就行了!」
「啊--,」一坐到饺子馆的椅子上,韩大喇叭便乐颠颠地拿起了菜谱:
「嗯,啊,哈,服务员,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啊!」
「去,」点完菜,韩大喇叭又冲我说道:
「小张,去,给我买瓶饮料去!」
「韩主任,喝饮料干吗,咱们得喝酒啊?」
「嗯,啊,哈,」韩大喇叭摇摇头:
「不,我有病,不能再喝酒啦!」
我买来了饮料,当菜全部上齐后,韩大喇叭却突然改嘴道:
「不行,我虽然有病,可是,×老师请我吃饭,今天我豁出老命去,也得陪×老师好好喝点!」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韩大喇叭将饮料悄悄地塞到口袋里,然后端起了啤酒杯:
「来,×老师,干一杯!」
「韩主任,」妈妈很不情愿地举起了酒杯:
「干,」
「嗯,啊,哈,」一杯啤酒下肚,韩大喇叭更加兴奋起来,他故意往妈妈的身旁凑拢着,妈妈难为情地东躲西闪着:
「韩主任,来,再干一杯!」
「好,×老师给我倒酒,我喝死也得干掉它。」
咕噜,一杯啤酒又下了肚。
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妈妈喝过酒,并且喝了这么多的酒,我一边呆呆地望着妈妈与韩大喇叭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地往喉咙管里灌着酒水,一边默默地思忖着:妈妈,亲爱的妈妈,你这都是为了儿子啊。我再次萌生起对妈妈的感激之情,我突然想起尹姐的话,是啊,妈妈生我的时候一定是相当痛苦的啊。可是,我,我这个儿子又为妈妈做了些什么呢?从小到大,我给妈妈惹了多少祸,妈妈为我操了多少心,流了多少泪,如今,我已经长大成人,走上了工作岗位,可是,妈妈还在为我操心,为我能够早日飞黄腾达,这不,妈妈抛却往日的衿持,不顾一切地跟这个老色鬼拼酒。妈妈,妈妈,伟大的妈妈。我又想起过去对妈妈的非份之想,更惭愧的无地自容,我虽然一口酒没喝,整个面颊却意外地红涨起来,一直漫延到脖胫处。
很快,韩大喇叭被妈妈灌得有些飘飘欲仙,妈妈见时机已到,笑吟吟地坐到韩大喇叭的身旁:
「韩主任啊,以后,我儿子就全靠你来关照喽!」
「没,没,」似醉非醉的韩大喇叭就势抓住妈妈的手膊:
「没,没,没说的!×老师,你放心吧!」
妈妈尽量地躲避着韩大喇叭的纠缠,又不得不半推半就地与之周旋,嘴里一刻不停地叮嘱着韩大喇叭多多关照我,有什么好差事别忘了提拔我。韩大喇叭摇摇晃晃,嘴角流淌着口水,圆圆的脑袋瓜捣蒜般地点来点去:
「放心,放心吧,×老师,以后,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我,……」
看看时候已经不早,应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少,妈妈开始鸣金收兵:
「哎哟,韩主任,时间不早啦,今天就喝到这吧!」
「×老师,再,再喝一会吧!」
「韩主任,太晚了,我明天还得上班呢,愿意喝,哪天有空再喝吧,来日方长啊!」
「那好,也行!」
「服务员,结帐!」妈妈立刻喊来服务员,当服务员拿着帐单走过来时,看上去早已醉成烂泥的韩大喇叭突然来了精神:
「多少钱?」
「五十!」
「哦,」看到妈妈掏出钞票递到服务员的手上,韩大喇叭突然说道:
「开,开发票,给我开发票!」
「嗯,是,先生,发票得到吧台去开,你先等会!」
服务员拿着钞票正欲离开,韩大喇叭猛地喊道:
「多,多开点!」
「开多少,先生!」
「一百五十元!」
啊--,我和妈妈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韩大喇叭,似乎都在这样想着:我的天,这,这,韩主任,你可真行啊!
「打,打,」当服务员把发票递到韩大喇叭手中时,他又指了指餐桌上没有吃光的剩菜:
「打,打,包--,」
「是,先生!」
韩大喇叭口袋里揣着我买的香烟、饮料,还有那张一百五十元的发票,而手里则拎着打完包的剩菜,走一步退两步地迈下了楼梯,妈妈见状,急忙搀扶住他:
「韩主任,小心点啊,我送你回家吧!」
「不,不,不用,×老师,没事,我,我能回家,你给我打车钱吧!」
「哎,」走出饺子馆的大门,妈妈立刻掏出一张钞票:
「韩主任,给,打车回家吧!」
「谢谢你,谢谢你,×老师!」
我和妈妈将韩大喇叭塞进一辆出租车,当出租车突地一声,屁股冒着白烟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时,我和妈妈彼此间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我苦笑着耸了耸肩,妈妈则冲着我摊了摊双手,我们会心地笑了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第十九章
「妈妈,小时候,我只知道爸爸特有酒量,真没想到,你也这么能喝啊!」
当我把东摇无晃的妈妈搀进屋里时,我以赞叹的口吻对妈妈说道,妈妈一听,现出一脸的苦涩:
「我,我,我能喝个啥啊,儿子,妈妈这是硬撑啊,不喝怎么办啊!……」妈妈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她那红通通的脸庞极其可怕地鳖胀起来,她一把推开我,不顾一切地冲向卫生间。妈妈刚刚扑到坐便池上,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呕吐起来,我急忙跑过去,轻轻地捶打着妈妈的脊背,妈妈痛苦不堪地呕吐一阵,然后抬起头来呼呼地喘息着,我将一杯开水递到妈妈的眼前:
「妈妈,漱漱口吧!」
「唉,」妈妈叹息一声,接过了水杯:
「哎,儿子,」妈妈草草漱了漱口:
「都是为了你啊!」
「妈妈,」我拉着妈妈的手,久久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妈妈用毛巾擦了擦嘴角:
「唉,养儿子,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啊,儿子,妈妈没事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相对象呢!」
「哎呀,闹心!」
听到妈妈的话,我不禁长叹一声,我最讨厌的事情,便是相亲,两个从未谋面的青年男女,被热衷于保媒拉牵的中老年女人们生扯硬拽地弄到一起,彼此间极不自然地偷视着对方,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而唠唠叨叨的媒人则不厌其烦地相互介绍着双方的家庭、住房、背景、工作、工资、身高、体重、……,哇--,去他妈的吧,烦不烦啊,简直俗不可耐啊!
我可不喜欢这种拉郎配,我更不愿意什么门当户对,我总是认为这样掇合而成的家庭,那不是婚姻,是交易,是赤裸裸的交易,是双方家庭、社会地位、住房等等的变相交易。我不喜欢这种婚姻,我渴望浪漫,我喜欢缘份,我希望真的能有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这样的缘份。所以,对于妈妈每次精心安排的相亲场面,我总是推推诿诿,实在推脱不开,便心不在焉地草草应场。
「我不去,」我转身走回屋子里,妈妈一听,立刻嚷嚷道:
「不去,你敢!」
第二天清晨,我还没睡醒,便被妈妈不容分说地拽出了被窝:
「儿子,快,快,快点起来吧,咱们得好好地收拾收拾啊!」说完,妈妈将一叠崭新的内衣放置在我的床边:
「快换上,哦,不,先别换,你赶快冲个澡去,」
我垂头丧气地走进卫生间,妈妈突然喊道:
「儿子,洗完后,多打点香水啊!」
「啊,」洗完澡,妈妈开始武装我,她拿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可就是永远也不满意:
「哎呀,不行,这件不行,脱下来,……,不行,这件也不行,唉,我光顾着忙工作啦,总想给你做一套新衣服,可是,一直也没有时间去成衣店!」衣柜里所有衣服都被妈妈翻腾出来,扔得满床都是,最后,妈妈总算给我穿上一套她并不十分满意的衣服:
「哟,时间不早啦,咱们还得下楼整整头呢,快点,儿子,快下楼!」
当妈妈拉着我的手,风风火火地赶到相亲地点时,对方早已等候多时,妈妈的女同事满脸不悦地说道:
「×老师,你又迟到了!」
「唉,我太忙啦,对不起,对不起!」
在屋子的一角,羞达达地坐着一位婷婷玉立的芳龄女子,妈妈的同事乐颠颠地介绍起来:
「这位姑娘叫安妮,在科研单位工作,父亲是高级工程师,现在伊拉克搞现场设计呢,母亲在银行工作,……」然后,她又拉起我的手,走到姑娘的面前,将我介绍给姑娘。
「怎么样,」最后,妈妈的同事问双方道:
「同意不同意处处啊?」看看双方谁也不言语,同事的妈妈问我道:
「小子,你先说,处不处啊?」
「处呗!」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你呢!」妈妈的同事又问姑娘,姑娘偷偷地扫视我的一眼,然后默默地点点头。
「好啦,」妈妈的同事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光荣的大事情,那喜气扬扬的神色,那如卸重负的口吻,好似苏美两国终于达成了战略导弹削减协议:
「好啦,既然双方都同意处处,那你们就出去溜跶溜跶吧,唉,真不容易啊,把我的腿都跑细了,×老师,你可得请我吃饭哟!」
「那当然!」妈妈喜滋滋地说道:
「你想吃什么,尽管说!」
在妈妈和她的女同事怂恿之下,我极不自然地与姑娘走下楼去,来到乱纷纷的大街上,姑娘蹑手蹑脚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放慢了脚步,以便与姑娘并肩而行,望着身旁的姑娘,平时滔滔不绝、东扯西拉我的却突然之间卡了壳,唉,说些什么啊:
「你是学什么的?」
「电子,」姑娘以蚊鸣般的声音回答道,然后,双方又沉默起来,良久,姑娘怯生生地问我道:
「你是学什么的?」
「中文!」
然后,继续沉默,唉,这是干什么呢,难道这就是谈恋爱吗,这简直是受大罪啊,为了打破沉寂,我壮着胆子提议道:
「前边是电影院,咱们看个电影吧?」
「这,这,」姑娘迟疑起来,吱吱唔唔好半天,才让我失望地小声拒绝道:
「我没空啊,一会还得去图书馆查资料呢!」
「哦,」碰了一鼻子灰的我,顺势说道:
「那,好吧,你去查资料吧!」
「那,」听到我的话,姑娘好似终于获得了解放:
「那,我先走啦!」
「再见!」我也有一种解放的感觉,我目送着姑娘淹没在人流里,然后看看腕上的手表,吱--,一辆公共汽车正正好好停在我的身前,我不假思索地跳上了汽车,找尹姐去啦!
「尹姐!」跳下公共汽车,我偷偷地溜到寺庙的林荫里,然后悄悄地走到尹姐的身后,正值中午,闲汉们全都找地方喝酒划拳去了,看看四周无人,我一把抱住毫无思想准备的尹姐:
「尹姐!」
「哎呀,小力啊,今天咋这么有空啊!」
「尹姐,」我抱住尹姐的脑袋便狂啃起来,只有跟尹姐在一起,我才感到无尚地幸福,尽管有清清楚楚地知道,尹姐并不属于我一个,并且,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做夫妻,然而,我还是由衷地喜欢尹姐。
尹姐一把推开我:
「别闹,小力,有人看我们呢!」
「没事,」我将手伸进尹姐的怀里狠狠地掐了一把,尹姐哎哟一声皱起了眉头,一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被我掐痛的乳房:
「这个小坏蛋,下手好狠啊!」
我吧嗒着嘴唇,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尹姐,尹姐抹了抹脸蛋上的口水:
「小力,最近忙什么呢?」
「相对象!」
「哈哈哈,……」尹姐纵声大笑起来。
「差不多一天看一个,唉,烦死了!」
「怎么样,看没看成一个啊?」
「没有!」我摇摇头:
「一个没也看成,这不,刚刚又打发走一个!」
「怎么,长得不好么?」
「不,太腼腆,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看个电影也不行,这还处个什么劲啊,拉倒吧,白白!」
「走,」闲聊之间,尹姐已经将烟摊收拾起来:
「不卖了,走,小力,到尹姐家,尹姐给你炒菜,喝酒!--」
「好哇,」我一把拽过尹姐的手推车,心里兴奋异常:
「哦,炒菜,喝酒!嘿嘿,……」我嘻皮笑脸地对尹姐说道:
「尹姐,完事呢,喝完酒干什么?」
「不知道!」尹姐的脸蛋顿然一绯红起来,我继续说道:
「尹姐,一定还有比喝酒更过瘾的事情吧!」
「去,去,……」
二十多天没来,尹姐那座落于陋巷深处的小矮房突然之间变成一片破破烂烂的废墟,一群群囚犯们在警察的监视之下,正抡着大铁锤,汗流满面地敲打着残垣断壁,我问尹姐道:
「怎么,尹姐,你家拆迁喽!」
「嗯,」
「好哇,尹姐,以后就能住上楼房喽!」
「好,」尹姐秀眉微锁:
「好什么好哇,小力!」
「尹姐,难道,住楼房不好吗?有煤气,有暖气,有上水、有下水,比你过去住的破平房不知道要强出什么倍!」
「唉,好倒好,可是,」尹姐唉息道:
「住楼房好是好,这谁不知道,可是,没有钱啊,想住也住不进去啊!」
「钱?什么钱?」
「小力,你不懂,最近这一段时间啊,可把你尹姐我愁死了!」
「尹姐,愁什么?」
「还能愁什么,钱,钱呗,愁钱呗!房子是拆掉了,但是,如果想回迁,想住进新楼房,就得交扩大面积款、煤气安装费、还有三年的暖气费,唉,小力,姐姐平时就靠卖烟活着,挣的那点钱勉勉强强够一家人糊嘴的,有时,连两个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还得厚着脸皮向邻居们借,唉,住新房需要一大笔钱,我哪里去弄哦!」
「那,尹姐,没钱就不让住新房吗?」
「没钱住什么新房!」
「那怎么办?政府总不能让老百姓蹲马路吧?」
「政府才不管你那鸡巴事呢,怎么办,自己想辙去,有钱,就住新房子,没钱,把房票子卖喽,然后到郊区再买个破平房,继续住平房,我们的邻居已经有卖房票子的啦,看来,最后啊,我也得走这条路啦!」
「什么,到郊区买房!」我一听,心里一震,突然停下了脚步,尹姐接过手推车继续往前走,我跟在尹姐的身后问道:
「尹姐,回迁新房大约得需要多少钱啊?」
「五千!」
「豁,可真不少哇,是挺难办的!」
「是啊,小力,尹姐也没有什么能耐,到哪去弄这么多的钱啊!」
我暗暗下了决心,决定尽一切能力帮帮尹姐,让她渡过难关,如愿地住进缴纳完各种费用,美滋滋地乔迁新居。可是,我转念又一想,我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天,工资少得实在可怜,在此,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免得让大家笑掉大牙!是啊,一个一文不名的小职员,能有多大的能量啊,唉,真是心有余,力不足啊!
我久久地思忖着,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去哪里搞钱来帮助我的尹姐,我一直到走进尹姐租来的小屋里也没有说出一句来,看到我突然沉默起来,尹姐关上吱呀作响的房门,温柔地搂住我的脖子,再次现出她那乐天派无忧无虑的样子:
「想什么呢,小力,咋不吱声啦!」
「没,没,」我没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尹姐,我没有任何把握搞到这笔钱,所以,不敢贸然许愿,然而,我还是真诚地希望能够帮助尹姐。
「小力,」尹姐似乎看出我的心思:
「别想那么多啦,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咋地也不能蹲马路去!」看看我仍不作声,尹姐接着说道。
「小力,你先坐着,」说完,尹姐放开了我,一把拽过床边的花围裙:
「姐姐给你炒菜去!」
「尹姐,」我依依不舍地抓住尹姐的手膊,用热辣辣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尹姐见状,心知肚明,她用指尖轻轻地点划着我的脑门:
「坏蛋,急皮猴!」
我没有作答,顺势将尹姐扑倒在狭窄的床铺上。
……
好冷的天啊,屋外飘着漫天的雪花,气温日已达到零度以下,可是,热力公司还不他妈地开栓供热,好冷啊,敲键盘时,手下是一股股冷风,手指尖冰凉冰凉的。
第二十章
「小张啊!」韩大喇叭肥实的大手掌里抓着一叠长短不齐、宽窄不一、皱皱巴巴、呲牙咧嘴的票据,摇头晃脑地吩咐我道:
「去,拿着这些票据到会计室去,把它们报销喽!」
「嗯,」望着雪花般的票据,我不禁犯起愁来,韩大喇叭看出了我的表情:
「小张啊,如果会计嫌太多,说这说那的,你就这么、这么地对付她!」说完,韩大喇叭站起身来,将肥得流油的大嘴巴附在我的耳根上,一脸神秘地嘀咕起来,我无可奈何地答道: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会计室,当我把数不清的票据推到主管会计的案前时,这位脾气古怪、冷冰冰的面孔永远也看不到一丝笑容的中年女人咧着干巴巴的嘴唇母狮般地吼叫起来:
「什么,什么,这都是什么啊!」
「韩、主、任、让、你、报、销!--」我挤牙膏般地回答道。
「报销?」主管会计随便拿起一张票据:
「什么,又是饭费!」
「韩主任说,这是我们下乡检查工作时的午餐费,韩主任说,不能到基层吃饭,给农民增加负担!」
「这,这,」主管会计又拿起另一张票据:
「什么,又修汽车了!我说小张,你们宣传部的汽车怎么总修啊,并且,修一次就上千啊,这,这,这是怎么搞的啊!」
「韩主任说,汽车太旧,总得修修补补,……」
主管会计虎着脸一张一张地审视着票据,每拿起一张便愁气冲冲地吼叫一番,我像个小偷似的哆哆嗦嗦地坐在桌边,随时应对她审讯般的提问。看到我这幅可怜相,身旁一位正整理着帐册的女同志非常同情地悄声对我说道:
「你哆嗦个啥,你怕啥啊,又不是你花的钱!」
女同志的话提醒了我,我突然回过神来,是啊,我凭什么哆嗦,这些钱都是韩大喇叭用掉的,他不好意思来报销,让我给他擦这个脏屁股,我越想越生气。
「你是新来的吧?」女同事问我道。
「嗯!」我简单地答应一声,很随意地扫视她一眼。女同志年龄并不太大,凭我的经验,不会超过三十,可是,她的衣着却相当的简单,浅蓝色的上衣裹着一对深蓝色的套袖。在这流行烫发的年代里,她依然留着两条粗硕的、乌黑闪亮的大辫子。她的面庞方方正正,五官虽然并不出众,却端正庄秀丽,且不着任何脂粉,更没有一丝人为的雕琢。她的皮肤是白净的,透着淡淡的浅红。看到我在注视她,她冲我友善地一笑。
「啊--,这,这,」主管会计又拿起一张票据正欲冲我吼叫,年轻的女同志突然转过脸去,和颜悦色的对母狮般的女会计说道:
「姚姨,消消气,你跟他发火有什么用啊,他说了又不算,有什么疑问你可以直接找韩主任啊!」
「哼,」主管会计啪地将票据推向一边:
「小张,你先回去吧,明天,让你们韩主任亲自来!」
我低着头站起身来,灰头灰脸地走出会计室:
「喂!」身后传来那个帮我说情的女同志的喊声:
「喂,等一会!」
「什么事?」
「小张,不想认识认识我吗?」
「想啊,您贵姓!」
「姓徐,小张!」徐同志站在走廊的中央对我说道:
「你别往心里去,我们的主管会计就是这样,你别看她又吼又叫的,她也就是敢跟你这样的小职员发发火气,等韩主任来的时候,她乖乖的都得如数地给报了。她可不敢得罪韩主任,韩主任是个大能人,这个大楼里没有几个人不求他的!主管会计今天发这么大的火气,我估摸着,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求韩主任办。她先给韩主任出出难题,然后用这些票据要挟他:你给我办事,我就给你报销!」
「哦!」真没想到,韩大喇叭的能量的确不小哇。
「小张,」徐同志诚恳地对我说道:
「不瞒你说,我也有件事想求韩主任!」
「那,你就去我们的办公室找他呗!」
「不,」徐同志摇摇头:
「不,我烦他,他太色啦,小张,你知道不,韩主任就是因为女人,屡屡犯错误,否则,他早就干上去啦,哪能像现在,在宣传部瞎混呢,没有一点实惠。前些日子,我们会计室有个女同志求他办点事,豁,这下子啊,他可来了神,就那点事,三天两头地找人家吃饭,你说,不出去跟他吃饭吧,他一生气,就不给你办事啦,跟他出去吧,他,他,喝上点酒就跟你动手动脚的,唉,真是左右为难!」
「那,你不去找他,怎么求他办事啊!」
「是啊,」徐同志开门见山:
「小张啊,刚才,在会计室看到你,我突然灵机一动,我求你吧,然后你再替我求主任!」
「呵呵,」我鳖不住笑了起来:
「同志,你真聪明啊!」
「嘻嘻,」徐同志顽皮地一笑:
「没有办法,只好这样,小张啊,你可一定要帮助我啊!」
「没说的,徐同志,你说吧,什么事?」
「嗯,」徐同志想了想,然后冲我神秘地一笑:
「这事吗,一句话、两句话的说不清楚,这样吧,下班的时候你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
「不跟对像出去压马路吗?嘻嘻!」
「同志,我还没有对象吶!」
「嘻嘻,那好,我请你吃饭,然后把事情慢慢地讲给你听,对了,还有一袋材料,怎么样,一言为定,下班后,我得先回家取那个材料袋,你在蓝天影都的门前等我,行不?」
「好的,我等你!」
「好,晚上电影院门口见!再见!」
「再见!」
下班后,我如约赶到电影院,当我吸完第三根烟卷的时候,徐同志终于笑容可掬地出现在马路对面,她穿着一件淡宗色的风衣,衣领高高地竖起,两条细长的大腿三步并成两步地向我跑来,当她笑吟吟地跑到我的身旁时,非常自然地挽起我的手膊,这让我好不自在:
「小张,」她向电影院呶了呶嘴:
「想不想看个电影!」
「想,」
「那就走吧!」
我们在电影院的小餐厅里双双落坐,徐同志点了几份果盘,我们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从聊天中获知,徐同志的年龄并没我想象的那么大,她仅仅长我一岁半,于是,我便改称她谓徐姐。当徐姐喝下第三口啤酒时,她放下易拉罐拽过自己的小皮包,小心奕奕抽出一个档案袋,至此,一切进入了正题。徐姐将档案袋放到餐桌上,用手指不停地点划着:
「小张,这是我弟弟的个人档案!」
「哦,」我点点头。
「唉,」徐姐突然叹息起来:
「小张,我这个弟弟啊,别提啦,小时候就淘的没边,整天跟人家打架,不是把这个脑袋打坏,就是把那个腿给要折!然后,我的爸爸就领着人家去看病,或者赔人家钱,唉!」
「呵呵,」我微微一笑,安慰道:
「没办法,男孩子都这样,我小的时候也很淘,没少给妈妈惹祸!」
「我的爸爸和妈妈从小就跟弟弟操心,好不容易长大了,也就更操心啦,他也不好好地学习,爸爸便把他送去参军,在部队开汽车,唉,当了三年兵,擅自逃回家来四、五次。如果不是爸爸屡屡求人说情,早让部队给踢回家了。爸爸不知花了多少钱,这个老爷兵好歹算是混到了复员,被安排在一家单位开班车。可是,没干几天,他就干够了,说什么,这活太没意思,像个整天拉磨的毛驴子。毛驴子他不愿意当,就四处求人转工作,又是花钱,又是求人,工作转了好几处,最后,转到一家什么开发公司。在开发公司那几年,他着实风光一阵子,花钱如流水。可是,好景不长,开发公司由于经营不善,破产了,他的工作也就没了。失业后,爸爸给他买了一辆出租车,结果,没用一年,他又干够了,偷偷地把车卖掉,把钱花个精光。唉,没办法,爸爸又求人给他安排到公交公司,直到现在,干得还算不错。可是,这几年,他这阵穷折腾,把档案都折腾没了,这不!」徐姐顿了顿,喝了口啤酒,然后清了清嗓子:
「如果想成为公交公司的正式职工,就得有档案,可是,他的档案早就不知折腾到什么地方去了,为了这份档案,爸爸四处托人寻找,最后,终于打听到了下落,原来在那家破产的开发公司的经理手上。过去挥金如土的经理,现在穷得连烟都买不起,当爸爸向他索要弟弟的档案时,他趁机耍赖,不给好处就不肯交出档案。小张,」徐姐指着档案袋继续对我说:
「这个档案袋,可是爸爸花了两千元买来的啊!」
「哇,」我感叹道:
「你的弟弟是够人呛,跟他相比,我的妈妈和爸爸还算万幸,还算比较省心!嘿嘿!」
「呵呵,」徐姐苦苦一笑,她轻轻地打开了档案袋,抽出一张表格:
「唉,档案是赎回来了,可是,还差不少手续呢,你看!」徐姐将表格递到我的面前,她用洁白细腻的手指点划着:
「小张,这,这,还有这,都是空白的,没有印章,想再调转工作这些地方都得盖上戳子,还有这,这是开发公司的,可是,开发公司早就破产了,找谁盖戳啊!」
在徐姐的点划之下,我粗粗看了看,整张表格有五处空白,就是说,如果徐姐的弟弟想顺利地调进公共公司,成为公交公司的正式职工,就必须将这五个空白处盖上红色印章。看来,徐姐想求韩主任的事情,便是想办法盖上五个印章。
「小张,」徐姐将表格塞进档案袋:
「小张,徐姐求你啦,在韩主任面前,你千万别说是我的弟弟,就谎称是你的表弟吧?怎么样?」
「行,徐姐,我试试!」
「小张,」徐姐命令般地说道:
「别试试啊,一定要想办法给徐姐把这件事办成,我、还有爸爸、妈妈,托了好多人,都没有办成,这件事的难度是够大的。今天,徐姐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啦,不能再托下去了,否则,夜长梦多,弄不好,公交公司这份工作也得泡汤。小张,你可一定要给徐姐办成啊!」
「可是,」
「小张,」徐姐打断了我的话:
「你跟韩主任说,该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呶!」徐姐啪地将一叠钞票推到的面前:
「小张,这是一千元,你先收好,我知道,韩主任这个人喜欢喝酒,办这事,不知道也喝几顿酒,去多少次饭店,这钱你,就当活动经费吧!」
「这,」望着厚厚的钞票,我心里怦怦直跳:
「徐姐,我还是没有多大的把握啊!」
「嗨,慢慢来!」徐姐爽朗地说道:
「韩主任有什么要求,你尽快地告诉我,我们要天天保持联系!」
「好吧!」我不客气地将钞票揣进了衣兜,唐而皇之地作起了徐姐的代理人,徐姐起身付过了餐费,然后冲我妩媚地一笑:
「小张,上场电影刚好演完,走,咱们进去吧,看个电影!」
于是,我跟在徐姐的身后走进了放映厅,那天晚上,我与徐姐并肩坐在一起,观赏了一部永远难忘的电影:《双旗镇刀客》!
「哇,」当看到小主人公与悍匪刀光剑影地进行着生死搏斗时,徐姐被那赅人的场面吓得惊呼起来,伴随着当啷一声的脆响,徐姐妈啊一声扑到我的怀里:
「我的天,好吓人,我可不敢看了!」
望着怀里的年轻女子,我一时间不知所措,徐姐突然抬起身来,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蓬乱的发际,又甩了甩粗硕的大辫子:
「嘿嘿,出丑了,出丑了!」
第二天一上班,我便将档案袋推到了韩大喇叭的眼前,把徐姐交待的事情粗略地讲途一番,韩大喇叭用笨拙的手指打开了档案袋,他抽出那张表格草草看了看,然后慢条斯理地对我说道:
「小张啊,你知道吗?」
「什么,韩主任?」
「小张,」韩大喇叭用肥实实的手指头点划着表格里面的空白处:
「你知道吗,扣一个戳子得多少钱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
「小张啊,你表弟的这档子事,你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哦,扣一个戳子至少得一千元,这是最低价啦,弄不好,还不够吶!」
「啊!」我禁不住张大了嘴吧,叫出了声。
「啊什么啊!」韩大喇叭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表格:
「办一个工作,是那么容易的吗?嘿嘿,」韩大喇叭突然讥笑道:
「嘿嘿,你的表弟可真能捉祸啊!」
我正欲想说点什么,猛一抬头,看到徐姐远远地站在走廊里,正冲我使着眼色,我借故去卫生间,溜到了徐姐的身旁,徐姐转身向着走廊的尽头走去,彻底避开韩大喇叭。然后,她将脸转向窗口,徐姐两手扶着窗台,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楼下车水马流的大街:
「小张,怎么样?」
「徐姐,我已经把你弟弟的档案袋交给了韩主任!」
「是的,我在走廊里已经看到了,小张,韩主任刚才跟你说什么来着?」
「韩主任说,」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他,他说,扣一个戳子至少也一千元,没准,还不够!……」
「唉,」徐姐扬起脸来唉息道:
「这个大色狼,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我默默地站在徐姐的身后,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为徐姐犯起愁来,五个红印章,五千元花花绿绿的大钞票,五千啊!我忙忙碌碌地上一个月的班才开几张钞票啊?
「给他,」良久,徐姐冒出这样一句话:
「给他,小张,明天我就把五千块钱送给你,你替徐姐送给韩大喇叭!」
嘿嘿,徐姐咬牙切齿,再也不称韩主任,而是改称韩大喇叭。
可是,当我接过徐姐的五千块钱时,却意外地改变了主意,我没有把这些钱代徐姐送给韩大喇叭,而是悄悄地溜到尹姐家,把沉甸甸的五叠钞票放到了尹姐家狭窄、凌乱的土炕上,尹姐傻呆呆地望着我:
「小力,你,你是从哪弄来这么多的钱?」
「尹姐,别细问啦,反正不是偷来的,你拿着交住房款吧!」
尹姐激动得热泪盈眶,对我又搂又抱,满嘴的千恩万谢,可是,徐姐的事情却卡了壳,我在韩大喇叭面前说尽了好话:
「韩主任,你先替我把戳盖了吧,至于钱吗,以后,我每个月的工资都由你去领吧!直到还清为止!」
「这,」韩大喇叭张着嘴巴迟疑起来,没过几天,他竟然把档案袋往我的眼前一推:
「小张啊,你表弟这档子事难度太大,有些单位已经倒闭、破产,当事人早就找不到了,根本无法扣戳啊,你,你,你还是找别的高人去办吧!」
他妈的,我心里恨恨地骂道:好一个老色鬼,好一个老财迷,好一个老贪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手啊!
望着眼前的档案袋,我平生第一次犯起了愁,并且愁得无可奈何、毫无办法:怎么办?徐姐的钱让我送给老情人了,我如何向徐姐交待啊?
唉,真是愁死我了。
「小张,」徐姐天天都溜到我们办公室的门外,向我挥手,当我悄悄地溜到她的身旁时,她便迫不急待地询问我道:
「办得怎么样了?」
「徐姐,」我心情烦乱地搪塞着:
「别急,正在办呢!」
办,钱都让我弄没影了,办什么啊,怎么办啊?
……